草场地339·时代脸谱 探究写实融合当代性的展览

草场地·时代脸谱

探究写实融合当代性的展览

文/周江林

 

    

所谓人类就是指身边几个朋友

1.jpg

所谓当代性指的是带有观念性的实验艺术,一个变动的概念,首先必须具有独立审视当下社会动态的一双人文之眼。  

或许大多数人已经熟视无睹,漫不经心,他们更多关注直给的、速成的、表面上繁花似锦的部分,所谓时政事件、财富热点等连电影这种做梦的复合体都在讲类型故事,票房排名。如此,各种艺博会才能大张旗鼓,若干机会主义分子才有作蛹生存的土壤。

当代性是一个艺术重要命题,就像是那时……的翻版,社会背景呈现着巨大物质丰富以及不确定性、不稳定性,有没有人从本质去观看、思考或表述世间种种?

有!在大众犯迷糊或人设逍遥于人世之际,总有艺术家站出来说“不!”——可悲这“不!”以前常常由诗人说出,而当下的诗人们也热衷于混迹,跟那几位名人一样,靠说话、做个什么事成为热点,而根本创作不了——这不成了当代某些网红直播的群魔乱舞(时代缩影)的场景吗?

显然,任何时代都有其当代艺术。今天,兆域空间聚集六位艺术家的展览,以他们对当下公众生活的体验和感受,呈现出他们对人和当代性独有的认识与思考。

六位艺术家都是成功人士,艺术功力非凡,这从他们六十年代出生、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和艺术创作上不难看出,更为可喜的是,他们在已有成就的基础上,没放弃艺术探索。其中是有一定客观原因的,但主要还是艺术家意识上“依然”不愿意停顿,这体现了艺术家的修为与热爱(回到古代中国,哪怕民国时期,这是文人与画家的基本操守)。这是打动我的原因之一,也应该会成为打动观众的因素。

六位艺术家有极大共同点:深爱艺术;几十年扎实的写实功底;关注人世间的美与哀愁;尝试创新……更深一步说,艺术家形成的特性还是鲜明的——以探究“人”为主体,将人及人的行为看成是社会总系统中的分系统,其实,总系统及每一个系统都制约其他系统,也受其他系统的制约。简言之,人与人相处的世界(包含过去、现在和未来)是交织一起,无法割裂的。艺术家创作的肖像或人的某种姿态,反映着我们世界的种种状况——一个人就是整个世界——不是局部,而是整体——无非是一部分在各种细节里,或在留白里,也在画家没画出那部分里存在——我这样阐述也是向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的致敬。就是说,人是一座充满隐喻的迷宫或者斜塔,因此要对“人”这个概念有深入一步了解,就来看这次兆域空间展览,尝试去找找打开迷宫的钥匙——它是破解迷局的关键。


因为爱,所以看见美

2.jpg

写实画在中国由来已久,院体画和民间画都带有明显的写实元素,强调形似,以形传神,细节繁琐、生动(如张择端《清明上河图》等)。只是宋元以降文人画兴盛,成为主流,写实派散落了。

西方油画千年,大师辈出,理性精神做出强有力的支撑,造型、结构、色彩、光影等有依有据。但写实主义的做派并非只是室内找个模特做摆设如此这般,譬如,达·芬奇为了创作《蒙娜丽莎》,他在佛罗伦萨街头游荡1年,为自己寻找感觉及模特。

当代性另一特点是丰富而过剩的当代社会物质、精神层面丰富、繁复而过剩,需要细分不同领域、不同分科,才能在某种程度上匹配社会生产、社会资源分配和再生产的性价比和效率。

因此,绘画风格也细分各种阶段性的“主义”形态:写实、现实、抽象、表现、印象、立体、构成等,甚至还有“没有主义”(现代主义)一派。

然而,每当我们的社会发展趋向于制度化,所带来的问题是严重的,当分工越细化,视域越开阔,身处其中的人们内在需求越旺盛,身体的逼仄感越强烈,压力剧增。

敏锐的艺术家往往选用艺术方式疗愈自我。现代主义时期,游荡和闲逛是那代艺术家的特征:“这些人无所事事,身份不明,迈着乌龟一样的步伐在大街上终日闲逛。”他们既归属于一个时代,同时又是这个时代的异己者和陌生人。  

今天,兆域空间聚集六位艺术家用作品告诉我们:边界已经变得模糊,所谓写实、抽象论断其实是画地为牢,更是一种对自由精神的限制。康定斯基在《论艺术的精神》中写道,艺术必须关心精神而非只是手工技巧,必须以触及人类灵魂的原则为唯一基础。

画画既是艺术家安身立命的方式,也是他们在这个繁荣、嘈杂的世界修行的方式。

这就可以了!

人类是独一无二的,因为他是创造者,而不是命运的产物。同样,一个真正艺术家就是一个创造者。


万物有灵,轻逸为上品

4.jpg

李贵君的画富有灵性,美到游丝般脆弱,只能看,不能触碰。

他善于以灵巧的笔法触摸少女身体和灵魂的张合,姿势和情态深处静感十足,“静”到呼吸宛如一口深井。还没完——你某天走路时突然看见会飞的企鹅,你追寻在空中飞行的企鹅,却遇上了一群游在空中的鱼——这是李贵君作品给我的感受。

用心凝视,你看得到:作品中的女性并不单一,那空白处传达出声音:人物并未与时代割裂,她不是画中人,而是与时间交织,与当下时代相连,以及有着不会随时间而样貌变化的那种吸引力——这群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犹如掌管世界的大树,在不停地释放能量,丰沛于世间。

当人们感到加速的时代生存重负时,李贵君表达的手法却如卡尔维诺讲的“轻逸”——这具有隐喻、内涵丰富的魅力。要知道中国是一个重国家和规训社会,做减法,减少主题、构成、手法的沉重感的创作除了勇敢,还是一种态度。

上品之上还有绝品、孤品,艺无止境。其实为真正的艺术家写评十足多余,一只鸟掠过,一道光照进室内,感受到的只有极少数者。犹太教《妥拉》的书写是以B开始的起初,起初,乃开始。


去爱那可爱的,无法长久的事物

5.jpg

“坦培拉技法”,太古典了,古典油画的前身,15世纪的扬·凡·艾克,奉子成婚,史上第一幅油画,当时流行象征元素。

记得八十年代初,中国媒体介绍了美国坦培拉画家安德鲁·怀斯,“怀斯风”影响了当时一代中国年轻画家,或许也在李晓刚青春的身躯打入一个钉子。

李晓刚的画具有强烈的古典气息,“坦培拉”的鸡蛋乳液或许在帮助他(开个玩笑),画作有古典之光人物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,增添了宁静感的优美,使得整件作品高贵起来,精神性凸显出来——一种圣徒感。

精神性是指在画家热爱本身创作外,还在不停顿地付出,没完没了投入时间、精力的爱。

李晓刚的画还能解读出一种“情伤”,世间好物不长久,易碎,美人也同样。他的作品暗暗提醒着世人:去爱那可爱的,无法长久的事物。

李晓刚故事我们:画画的一个目的也如此,将美的人与物留住。


空间物境中的身体

6.jpg

通过作品,能够看出蒋焕的深情。

蒋焕画出了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,可他又在画面上添加了艳丽的鲜花,或者整个儿倒置过来:花成了主角,美女沦为陪衬。

我冒出一个词:“空间物境中的身体”,意思是说,蒋焕作品中的女性并非他最在意的,写实、抒情只是手段,核心他的画作是艺术家的思索后的产物。

艺术家与科学家(理性人物)真不是同世界之人,艺术家的直接对象是愉悦而非真理。蒋焕喜欢清晰这点,画画时的蒋焕很愉悦,他愉快地画,把愉悦注入画中,我们又从中感受愉悦。因此蒋焕的画富有诗意,他是那绘画愉悦的诗人。

且打住,这个绘画诗人要破坏掉现存的画面,他需要制造一种偶然性,然这种偶然性是天机。真正创作的乐趣也在于即时的,稍逝即纵,良辰美景奈何天。

蒋焕的画告诉我们:那些盛开的、那些飞扬的、那些凋落的,铭记于这瞬间画面,即为生命的华章。

 

 

质朴、不矫情,因而动人

7.jpg

何大桥的作品反映出他严谨的特质,一种高度——他在创作中不断寻找“自性”——它能生出万事万物。自性不可思议,非思维所能想象,非言语所能表述。诺那呼图克图上师曾这么说过:“我们的自性,就如被困在玻璃瓶中的空气。开悟,只不过是把这层玻璃打破,让空气回到空间,与四周广大无量的空气混合。”

他的作品具有复杂的孤独感:在每一幅画,在寻找“物”的同时,也在发掘“人”。《夹着烟的维拉》那种眼神,还有《风干肉》细节逼人的孤独感……能够想象吗,他对自己绘画实验的挚爱与艰辛?

何大桥有个喜欢的画家乔治·莫兰迪,二人神似,他们不受当代艺术运动的影响,在任何二十世纪的“主义”之外,厮守生活中的坛坛罐罐,让静物通过画家想象力与创造力,在当下,甚至古往今来中,映射出社会物质与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
“我相信,越是简单、平凡无奇的物,就越能从过度的释放中解脱。”

 

细小的静物,反映着宇宙的状态

8.jpg

杜新建的作品直给观众的是人生况味感:五味杂陈。各种细节在画上面附着,较小的物(譬如灰尘)黏着在较大的物体上,建构了整幅画面。

惊人的细节是整件作品的肌体组织和细胞,杜新建用扎实的写实功力,无数微小而丰富的笔触,将旧皮包那种经过时间浸染的色泽和质地,刻画得栩栩如生。

静物,沧桑犹如一部老电影。怀旧感扑面而来,夹带着感伤……旧皮包曾经的主人去哪儿了?当下的我们, 慢生活,慢情感,高贵质地的东西已经失去了。

旧皮包的可视性,作为了解世界和自身的一种手段,尽管它们古旧、细小,甚至是过时,反映的却是我们人类生存的空间,乃至整个宇宙的状态。


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悲伤

9.jpg

跟李贵君天使迹象的女性完全相反,Jenny Dubnau作品证明了他是一个固执的肖像迷,老派、正规,接近《西方正典》那种腔调(然而,这恰恰是一种假象)。

在这个碎片化走红的今天,Jenny Dubnau的作品显示着出色书目的范例。然而,图书馆高高在上,我将其作品列入书目正是为了唤起人们对Jenny Dubnau的注意:美好的审美趣味已被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放弃了,连崇高美学都会轻视的时代是多么疯狂啊。

眼睛是心灵的窗户。我发现我们面对着Jenny Dubnau的人像,他们也正用深邃的眼神看向我们——对视的彼此,在场景表现上,无论丰富度还是神秘意境都会令你失望,他们的焦虑、自满或者疑惑才是Jenny Dubnau感兴趣的探索。你要的,画家不给,你努力要回避的,画家是不会放过你的!


一眼万年

10.jpg

一万个观众有一万个哈姆雷特,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自己的哈姆雷特。

艺术最大魅力不是让你有同一种观感及认知,而是无数种种。艺术不是束缚,而是让你的感觉更为舒适和开放,心灵的自由。但艺术也有副作用,你瞧瞧身边是否有一些借艺术之名混吃混喝混所谓名声的人?如果这是他的生活方式,也蛮可怜的。想起京剧界(其实是整个戏曲行业),他们有角儿、票友分明别类,从不凌乱;同样在欧美,贵妇人的沙龙制度,艺术家与爱好者、赞助者各守本分、有规有矩,这才是滋养艺术的沃土。

观众一二次看展,不可能完全了解艺术家的作品,但像兆域空间这类展览平台扮演着沃土的角色,能让观众你更多地更深入地喜欢上艺术。

艺术家面对观众,重要的约定不需要言语,也并不主要依赖作者的名声,作品主题、画面、色彩和设定很重要,还有,和观众约定的心愿很重要,靠的是真诚与观众心与心的交流、碰撞。此路从来就是漫漫长夜。

我以为,才华跟青春一样,都是用来挥霍的,而最好的作品用来等待,等待那个伟大的观众。